中國2008年和2009年經濟增長率都能維持在8%以上,稱得上是個奇跡。當大家都在贊美中國的經濟增長奇跡的時候,是否注意到,我們的經濟發展仍有很多不公平現象? 讓我們來用數據說話。經濟學當中衡量收入分配公平與否,通常采用一個指標叫“基尼系數”,它相當于說一個經濟體中的財富在人口中究竟是如何分布的。如果所有的財富歸一個人,那么基尼系數等于1;如果所有的財富平均給每個人持有,那么基尼系數等于0。通常,經濟學家認為,人與人之間有一定收入差距是合理的,比如基尼系數在0.3-0.4之間。但如果基尼系數太高,就表示不公平了。按照世界銀行的調查數據估計,中國2001年時的基尼系數為0.45;2004年該數字上升到0.469。當前的基尼系數至少不會比0.47低。 60年來,我國的經濟發展有一段時間曾經追求完全平等化,其結果是生產率高的人慢慢失去了工作的積極性,從而導致整個經濟走下坡路,這就是大鍋飯的弊端。改革的效率優先原則就是針對這一弊端提出的。但效率優先原則,如果不輔之以促進公平的公共政策,后果就很嚴重。因為這會帶來潛在的社會矛盾,增加社會成本;同時大量低收入家庭無法進行人力資本投資,使得社會缺乏足夠的人才;大多數家庭不夠富裕,缺乏消費的激勵。這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實景:大量的資源用在了社會協調上;人口雖然多,可高素質人才匱乏;出口下降了,內需跟不上,只能依靠高投資刺激總需求。 也因為如此,政府顯然已經意識到收入分配不公所產生的一系列問題,因此開始采取措施來加以應對,比如通過各種惠農政策增加農民收入;通過轉移支付增加低收入者的實際收入;通過醫改等來降低低收入家庭的支付等等。問題在于,如果僅僅圍繞收入分配不公平來制定相應的措施,會有效解決現在的不公平問題嗎? 解決收入不公平問題,首先需要搞清楚這種不公平的來源。我把該來源劃分為以下三類: 第一,因政府管制本身帶來的不公平。據公開統計數據,現在收入差距大體在兩個方面,一是城鄉收入差距,2008年城鎮與農村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相差3.3倍;二是行業收入差距,2000年是2.6倍,2008年達到4.77倍。如果城鄉之間、地區之間以及行業之間人口可以自由流動,那么可以預見到,這些差距肯定會縮小。我在這里并不強調地區差距,原因在于,人口的區際流動現在的障礙不大,資本的流動更是沒多少障礙,因此,隨著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地區之間的差距會自動縮小。但城鄉和行業的差距,是管制帶來的,前者是戶口管制,后者是單位身份管制。好在現在一些地區已開始著手改革戶籍制度,所以期望不久的將來城鄉差距隨著城鎮化進程的推進而逐漸縮小。但行業壁壘很難消除。哪些行業收入高?不用統計數字,大家都知道,中字頭的國有大型壟斷企業職工收入高,F在采取的辦法是直接管制這些企業的工資水平,問題是這種管制會有效嗎?筆者認為,只有讓這些企業的成本透明,并接受社會監督和審計,才是真正有效的辦法。 第二,因權利不平等而產生的收入不平等。政府管制實際上帶來了權利的不平等。農民工進城,原本可以自由擇業,但一些城市限定了其就業范圍,也就讓農民工難以獲得掙更多收入的機會。這還不是最主要的。關鍵的問題在于,即使讓農民工和城市居民公平競爭,其背后也仍然是不公平的。因為城市居民擁有更好的受教育的權利。雖然義務教育法規定了教育的平等性,但實際上不同出身的人面臨的教育機會是很不同的。一個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可以擁有好的中小學和幼兒園、擁有好的師資,不僅學習好,還可以學鋼琴,練棒球;而一個生活在農村的孩子,不僅只能面臨很一般的學校和師資,而且根本學不起文藝或者體育技能,即便農村父母想投點資,也找不到人教。這種教育不公平,從一開始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這種等級自然會反映到以后的收入當中。教育權利是不是真的不公平?同樣采用基尼系數,世界銀行的數據表明,中國的教育不平等系數是0.37;而美國是0.13;日本是0.17;俄羅斯是0.14。只有印度比我們高,是0.56。而印度正是一個權利不平等嚴重的國家。諾貝爾獎得主阿馬蒂亞·森被稱為經濟學家的良心,他在研究印度、孟加拉等地方的經濟時,明確提出,這些地方之所以會發生饑荒,不是糧食不夠,也不是生產不行,而是那里的很多人缺乏權利!因此,要解決收入不平等,恐怕首先要解決教育的不平等,F在我們總是拘泥于擇校問題,殊不知這僅僅是城市人的煩惱,更多的農村孩子和小城鎮的孩子,連基本的學校都沒得擇。筆者以為,要解決教育權利的不公平問題,必須采取差別工資制度,允許農村和小城鎮的學校的教師享有更高的工資水平和福利待遇,這樣才能吸引優秀人才投身其中。 第三,因財產不平等而產生的收入不平等,F在收入不平等會導致富裕的家庭積累起大量的資產,比如有錢人家可能購買幾套、甚至幾十套房子,而另一端則是大多數人窮其一生也可能買不起一套住房。住房的不平等就是財產不平等的一種。這種不平等看似收入不平等的存量表現,實際上其后果會影響深遠。這是因為現在處于財富頂端的家庭,其財富水平會增加得更快,錢越多,越容易賺錢。財富存量的不平等會自動加劇以后的收入不平等,這還是其一。其二,這些家庭的后代擁有巨額財富,也就擁有更多的教育機會和發展機會,結果通過代際傳承,不平等會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假如不針對這種財產不平等采取相應措施,那么整個社會就可能失衡。即便富裕家庭的財產取之有道,這種嚴重的財產不平等也會給富人自身帶來麻煩,道理很簡單,社會矛盾的激化,實際上相當于給他們施加了外在的社會成本。更何況這些財產當中未必取之有道。因此,采取恰當的公共政策,來弱化這種財產不平等實在很急迫了。這些公共政策包括加大財產稅征收力度,并把財產稅發展成地方政府的主體稅種,這樣不僅可以弱化財產不平等,還可以改變地方政府依賴土地收入、片面發展房地產的混亂局面;開征遺產稅,增加遺產繼承成本,同時輔之以捐贈減免稅制度,激勵富裕家庭向社會捐贈;政府工作人員和大型國有壟斷企業干部財產透明化等等。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