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華為在美國的遭遇引發各方關注,在這一事件中有一項政治和金融混雜的指控:中國政策性金融機構為華為提供了大規模的廉價貿易融資支持,妨礙了公平競爭。應該如何看待這一指控?
中國政策性國有金融機構為企業出口和海外投資提供貿易融資支持本身并沒有問題
跨境貿易和投資離不開各種貿易融資支持手段,包括信貸、保險和擔保;同時跨境交易的風險又遠高于國內,特別是在大宗、中長期和政治及商業風險較高的交易中,私人機構往往無力承擔,因此存在著所謂出口貿易融資方面的“市場缺口”。這是市場失效的表現之一,不得不由政府干預來填補這一缺口。
。1)中國國有金融機構對海外交易提供貿易融資支持符合國際慣例。全世界大部分國家都建立了政府出口信用機構(ECAs),為跨境貿易和投資提供金融支持。如集貸款和保險等功能于一身的美國進出口銀行;分別由不同機構承擔貸款和保險功能的日本JBIC和NEXI、中國進出口銀行和信保公司等。在法國和德國,即使表面上是由私人金融機構執行出口信用職能,實際上也是代行政府職能,經營中無法擺脫政府的直接干預。
。2)中國ECAs貫徹政府政策意圖的程度并不明顯強于美國。政府支持的出口信用機構以貫徹政府政策意圖為目標,在全世界概莫能外,區別僅僅在于內容和程度有所不同。在政策意圖方面,近年來,亞洲的中日韓三國都將海外開發和戰略重要性自然資源的獲取作為政策的關鍵目標,因此其ECAs的活動也著重在海外基礎設施建設項目、資源能源項目方面發力。美國進出口銀行除了推動出口以外,還將創造國內就業作為重要目標,這是其他國家沒有的,反映了其國內政策的著力點。在政策意圖的貫徹程度方面,美國審計署(2012)評估報告指出,同其他G7國家政府對ECAs的指令比較廣泛相比,美國國會直接對美國進出口銀行下達明確的指令,例如要求其針對中小企業的產品必須占據全部業務額度的一定比例,應重點推動對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的出口等。
爭端的癥結在于中國由于出口貿易融資規模的快速增長和體系的更加靈活引發了“富人俱樂部”的不滿
為何符合國際慣例的行為衍變成為“罪證”?有兩個原因。
。1)中國貿易融資規模近年來快速增長。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保持了良好發展勢頭,特別是中國,2010年經濟總量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在這一背景下,中國ECAs快速壯大。根據伯爾尼協會公布的2010年協會成員機構業務數據,中國信保出口信用保險承保規模為1792億美元,占協會總業務規模的13.3%,名列官方出口信用機構首位
。類似地,中國進出口銀行也獲得了長足增長。相比之下,美國ECA的增長步伐遜色很多。美國對中國出口貿易融資的大量指責材料,都是以中國ECAs業務規?焖僭鲩L為主要論據的。
如果同意中國正處于上升時期,在全球經濟復蘇遲緩的情況下,中國企業“走出去”政策對世界有益,就不應該以規模擴張為基礎對中國橫加指責。另一方面,在最體現ECAs的政策性特征、最被關注的中長期業務領域,至少以中國信用保險公司近幾年的業務數據分析,相比短期業務并沒有顯著增長。這愈加凸顯出指責的無端性。
。2)中國貿易融資體系更加靈活。目前,在官方ECAs活動方面的國際協議主要是1978年起形成的OECD協議安排,其后經過了多次修改。根據這些協議,ECAs提供貿易融資支持時,不僅要受到最低貸款利率、最低保險費率等方面的諸多限制,減少了在對商業交易定價過程中的靈活性,而且還附有定期進行信息披露的義務。然而,中國、印度等近年來在出口信用業務方面異軍突起的新興市場國家,均不是有“富人俱樂部”之稱的OECD集團一分子,無需遵守OECD協議的各項安排,因而在交易中能夠保有一定的靈活性。
中國貿易融資中的靈活性,并不等于所謂的違反公平貿易原則的出口補貼。美國審計署2012年初遞交國會的報告中承認,中國等非OECD成員國的ECAs在出口貿易融資中
“向買方提供更優惠的條件并不必然構成補貼,這種行為可能是基于市場的,并且與WTO要求相一致!
當前過多的政治噱頭可能模糊問題的實質,不利于朝正確解決之道邁進
當前中美貿易融資爭端的核心問題是:中國由于不是成員國而沒有義務遵守OECD相關協議的安排,又由于規模巨大的原因而引人側目。這實際上是一個隨著實力的增加中國如何融入現存國際經濟體系的問題,也是一個國際社會如何調整既有經濟秩序接納一個更加強大的中國的問題,本該通過溝通談判加以解決。實際上,在國家副主席習近平2012年2月訪美期間,中國已經同意建立一個多方參加的國際工作組,對限制在出口中政府貿易融資行為的議題展開國際談判。這充分體現出中國政府融入國際秩序、推動國內改革的誠意,是積極的方向。
然而,由于美國國內政治選舉、美國進出口銀行面臨新一輪重新授權等因素的影響,當前有關中美貿易融資爭端的討論大多被政治化的情感宣泄所主導,理智退卻到一邊,轉移了問題的焦點,模糊了問題的實質。有觀點認為這只是大選期間的短暫效應,但短暫的喧囂可能留下長久不利的后果,增加中國對西方世界的不信任,為今后的談判蒙上陰影,不利于問題的解決。所以應理智看待貿易爭端,盡快使得貿易融資的爭端重新回到國際談判的正確道路上來。